蜡烛上,就飘摇起了黑红的火苗。
周昌将这一根根蜡烛分给众人:「我的火法在经过悲瘟多番侵袭以后,已生出对此种疫气的抗性,哪怕春瘟丶瘟风,它都有一时抗性,可保各位不受病气侵染。
待会儿你们把这蜡烛护在怀中,捧着烛火穿过悲瘟雨水浇泼之地。」
「若是蜡烛燃尽了,我们却深入那片地域的中心,那……」肖真明眼神犹豫。
『三瘟气』之中,他们对于『悲瘟』接触最少,但对这种疫气感触最深,畏惧最深!
正如杨瑞所言,悲瘟比之另外两种瘟气恐怖了太多!
「我先来涉过『悲瘟』横行之地。」周昌眼神笃定,看向白秀娥,「穿过这片地域之后,我会先以念丝将秀娥你拖拽过来。
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!
而后咱们两个借力,将其他人都从此地带出。」
「好。」
白秀娥轻轻点头,她眼神担忧地看着周昌:「你要小心。」
「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!」白玛从白秀娥一边面颊浮现,讥笑了一句。
周昌将念丝牵连在白秀娥手腕上,起身走入雨中。
那丛缠绕在白秀娥手腕上的丝线越拉越长,跟着游曳入前方那片黑雨瓢泼之地。
雨水滴在念丝之上,念丝都跟着颤抖了起来,一时无力。
但随后即有一道火线烧过漆黑念丝,将其上沾染的悲瘟雨水炼烧了个乾净。
如此,良久后。
念丝彼端传来轻轻的颤动。
白秀娥数着念丝颤动的次数,捧着烛火站起身,第二个走入雨中。
随后,又有第三人,第四人跟着走入雨中。
……
「碍眼的东西已经走了!」
「把咒胆给我!」
「崔哀,把咒胆给我!」
黑天黑地间,黑毛风遍处盘旋!
犹如鬼哭的风声,变作胡阿四的啸叫。
狂烈黑风里,生出胡阿四遍布血色的眼睛。
那双眼睛随风游动,扫视着被瘟风困住的一个个漆黑人影,辨认它们的面容,试图从这『悲瘟』演化成的一个个崔家人里,找到崔哀的身影!
化作一片废墟的亡子村内外,『崔家人』到处站立着。
『崔家人』本来就是崔哀的念头在被『悲瘟』侵染之后,他为了自救而分化出去的一道道悲瘟飨念。
它们帮助崔哀承担悲瘟带来的『亡子之痛』,让崔哀能在悲瘟侵染之下,得以苟活!
胡阿四就是明白这一点!
他所以笃定崔哀斗不过自己!
——对方不过是个在悲瘟下苟延残喘的废物罢了,如何与他相比?
他身上的『仙师肉』愈多,对于『瘟鬼风』的驾驭力便愈强!
任何一阵飘来的瘟风,都是他力量的来源!
瘟风愈盛,他愈是强大!
崔哀还在苦苦挣扎之时,他已经开始掌控瘟风!
对方如何与他相比!
「把咒胆给我!
崔哀,我可以放你离去,让你在这亡子村里苟活!
否则我就生撕了你这一道道『悲瘟飨念分神』——我让你无处可逃!」胡阿四狂妄地叫嚣着,他引动满身长着黑毛的『仙师肉』,在天地间刮起更猛烈的黑风!
黑风中,那些黑色长毛,聚成了一道道漆黑的镰刀!
天地间震飘的镰刀,划过一个个『崔家人』,一个个『悲瘟飨念分神』,将它们一个接一个地撕成碎片!
胡阿四此时催发全部的仙师肉,竟令瘟风里生出了死亡的镰刀!
此般瘟风的威力,已经接近于大埝村人们口口相传的丶那阵导致无数人沦亡的『诡风』!
诡风里,便铺陈着无数这样收割性命的风刀!
但是!
满地尚还活着的『崔家人』,看着那与它们有关,甚至就是它们子嗣丶父亲的人纷纷被镰刀撕碎,它们变得更加悲伤,身影跟着变得愈发漆黑!
它们嚎啕大哭!
无尽的悲伤漫过天地,也感染了天地!
天穹之中,骤有漆黑雨水倾落!
雨水,模糊了崔家人的嚎啕叫喊。
「我的儿啊——」
雨水随风飘摇,连风中随处刮过的镰刀,都在这瞬间似乎变得『悲伤』起来,它们摇摇颤颤着,无力地跌落进泥土之中。
黑毛风渐渐地小了。
这阵黑色雨水中央,悄无声息地站立着一个一身漆黑丶唯有面庞白得发光的人——崔哀。
崔哀的面孔上,此时没有笑意,也没有悲伤。
他怀抱着一个襁褓。
襁褓里空空如也。
但四下的悲瘟飨气不断聚集过来,竟在襁褓中塑造出了一个模糊的婴儿面庞。
崔哀看着襁褓中的『婴儿』,一下子笑了起来。
消逝风中,胡阿四的身影逐渐浮显。
他驾驭黑毛风将淋漓雨水泼洒在外,没有一滴雨水真正落在他的身上。
但这阵黑雨,终究消磨了他的瘟风。
他看向崔哀的目光,也变得忌惮:「你有甚麽条件?崔哀。
你怎麽才肯交出咒胆?」
崔哀——令天穹降下这阵黑雨,胡阿四在这阵黑雨浇泼之下跟着明白,他与崔哀之间,想要分出胜负,还有一段漫长的路要走。
并且谁胜谁负犹未可知。
此并非是他先前一厢情愿认定地那样,自身可以对崔哀任打任杀。
如此,胡阿四就一下子知道该怎麽好好和崔哀沟通交流了。
「咒胆……已经被我拿给儿子治病了。
我怎麽把已经没有的东西交给你?」崔哀抬眼看着胡阿四,白脸上的笑容竟显得颇为温和。
胡阿四周身蔓延出去的黑毛扭曲躁动起来。
他紧紧盯着崔哀,冷声道:「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,崔哀。
你根本没有儿子!
你没有一个已经病故的儿子!
连同这个白果村的种种,都是你被瘟疫感染之后的臆想而已!
你怎麽给不存在的东西治病?!」
胡阿四的话,对崔哀似乎有所触动。
他肩膀颤抖着,无声地流着泪。
天上降下的黑雨愈发猛烈,身在这阵黑雨中的胡阿四目光逡巡着,试图寻找出路。
过了好一阵子,崔哀停止了哭泣,他从漆黑长衫下摸出一块蓝布手帕,擦拭着自己眼角的泪水:「你不是崔哀,怎麽能知道我没有一个儿子?
怎麽能知道我的伤心过往呢?
我只是不想把那些伤心的事情讲出来,影响你的心情,这是我的慈悲。
但你却以这样的言语来刺伤我,你不该为此道歉吗?」
「哗!」
崔哀话音落地,天穹中雨水顿时倾落如注!
像是有人拧开了天穹中无形的水龙头一样!
胡阿四再无法操纵满身仙师肉,驾驭着黑色长毛,将这般猛烈的雨水抛洒向四方,而自身不沾染分毫!
他浑身漆黑长毛都被雨水打湿了!
他肩膀颤抖着,哆嗦着撕开衣襟,露出了胸膛中央那个好似长满了毛发的『火』字!
「你敢这样欺侮于我——我就请幡神和你斗一斗!」胡阿四眼角溢出了泪水,他五指按在胸膛发毛的火字上,嘴唇翕动——
忽而,黑雨渐渐地小了。
崔哀盯着胡阿四的胸膛,依旧温和地笑着:「你请动幡神,难道不必付出代价麽?
年轻人,何必这样大的火气。
我们来好好地商量商量吧,咒胆我如今确实拿不出——但我能配合你念出那道『起幡咒』。
你觉得,你该分我多少利益?」
胡阿四闻言也放下了按在胸膛上的五指,他眼神冰冷,说话道:「我可以令幡神收去你身上的疫气,令你不再饱受这虚幻的亡子之痛!」
「那你便去请幡神罢。」崔哀眼皮也不抬地道。
「你想要什麽?
发燥幡只有一道,我不可能把它给你!」胡阿四有些暴躁地道。
「你真觉得『发燥幡』是一道幡子?
觉得它是真实存在的某个事物?」崔哀对于胡阿四的话似乎有些惊讶,他深深地看着胡阿四,似乎想从对面那张脸下,探看其真实心思。
胡阿四闻声皱紧了眉头,更加狂躁:「难道没有幡子?!
我如今一切准备,都是为了这道幡子!
有起幡咒,有李奇仙师驾驭发燥幡掌控庆坛的事实,有我们李丶胡丶柳丶任四家庆坛师公世世代代看守这黑荒山,黑荒山中,怎麽可能没有发燥神幡?!」
「那你便要『发燥神幡』。」崔哀不知想到了甚麽,他忽然笑着答应了胡阿四的要求,「但除了『发燥神幡』之外的东西,全都是我的。」
「都是你的!」胡阿四对其他东西根本不在意。
「我愿在此立誓。」崔哀并起三根手指,指向天空,他盯着胡阿四,「你要与我一同立誓。」
「我胡阿四也愿立誓!」胡阿四也并起三根手指——
这时候,崔哀却摇了摇头:「不只是你,连着你身上的『仙师肉』,也要一同立誓。
否则,你能借仙师肉再生,『天誓』也奈何不了你。」
「好好好!」胡阿四毫不犹豫,「我胡阿四,连同此身『李仙师血肉』一齐立誓!」
「……」
誓言之后,胡阿四忽觉得身上的仙师肉有些躁动。
黑雨从天中飘落,流过他满身仙师肉。
他身上的仙师肉又安静了下去。
「走吧,我和你一同去黑荒山中,和你一同念出『起幡咒』。」所有黑水汇入崔哀脚下,崔哀脚下好似有一方黑镜似的水洼,他抱着重新变得空空如也的襁褓,以悲伤的目光看着胡阿四,如此说道。
胡阿四却摇了摇头:「村里其他四家人身上,都有遗留的仙师肉。
我要吃了他们,把仙师肉都收在自己身上。」
崔哀闻声,思忖片刻:「也好,那我先去办件事情。」
「你想去找那些外来人?」胡阿四的目光看了过来,他有时显得狂躁而愚蠢,有时又一下子变得极具洞察力。
「他们身上,有些东西我还有些兴趣。」崔哀道。
「是那根棺材钉吧?」胡阿四立刻想到了那满身丝线的外来人携带的那枚火红棺材钉,他也有些心动,但随后就摇摇头,「我既答应了你,这些就都是你的!
你去吧!」
崔哀不再言语,他的身形如蜡泪般融化在脚下黑水中。
胡阿四看着崔哀消失无踪,也转身朝大埝村的方向走去。
……
「暂时安全了。
哪怕是亡子村里的悲瘟,大埝村那个瘟肉粽,想找过来,也需要越过重重阻隔,耗费很多时间。
——他们甚至会觉得,咱们走不到黑荒山这麽核心的地方。」
高逾数十丈,遍生藤蔓草树的『山坟』侧坡间,一个被人为填塞上的盗洞旁,周昌等人席地而坐。
四下黑暗中,不时传来瘟风啸叫丶雨水淋漓之声,不远处还长着一棵披满了惨绿丝线的树,它们即是瘟风丶悲瘟丶春瘟横亘于黑荒山中的诡异现象。
但今下周昌等人所处的这座山坟,却并不受『三瘟气』的影响。
「扒开这个盗洞,下面就是『瘟丧神』的坟墓了吧?
底下应当有那具『瘟丧神』的塑像。」杨瑞兴致勃勃地看着山坟上唯一的这口盗洞,与众人说道。
肖真明也点了点头,眼神期待:「说不定咱们下去以后,就能直接走进阴矿之中了。」
「掘开盗洞,咱们下去看看里头有甚麽!」
周昌一锤定音。
他虽然隐约感觉想要涉入阴矿,不会这般简单,但今下已至此地,怎能不进墓室里边看看?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