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修文听了这话,脊背猛地一僵,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。
三天前在仓场的那一幕瞬间浮现在眼前:他发现了夹层斗,连夜带着衙役前去查封。
当时,仓吏老赵那阴恻恻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:「小相公读过柳宗元的《捕蛇者说》罢?」
那笑声里,似乎藏着无尽的嘲讽与威胁,让人不寒而栗。
如今,这些银币便是那些蛇啊。
这时,老农哆哆嗦嗦地拿出准备交税的银币。为了凑齐这按照一条鞭法,一石二斗粮所折合的银币,他耗费了足足三石粮食。
这还是他去得早,占了些先机。那些去得晚的乡邻,遭受的损失远比他家惨重得多,可即便满心委屈,也只能默默忍受,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,不敢有半句怨言。
若是放在往年,多收个三五斗粮食,就足以让一家人陷入绝境,生活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但如今世道不同了,农闲的时候,去城里卖苦力,还能挣些钱补贴家用。若是一家人平平安安,不生病丶不遭灾,省吃俭用三五年,便能给儿子攒下一笔娶媳妇的聘礼。
在老农心中,这样的日子简直如同传说中的黄天之世,美好得让人不敢相信。
对了,在城里做工挣的钱,几乎都是用铜币结算。听说可以去官府的钱庄用铜钱兑换银币,可在老农他们这些人眼里,自己身份卑微,是不折不扣的「下贱人」,哪敢轻易去尝试。
何况谁知道把铜钱拿去换银币,又会被克扣多少呢?
而且,在他们的认知里,去钱庄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体面人,不是读书人,就是有钱的商贾。
他们打心底里觉得自己不配踏入那里,生怕脏了人家的地方,只能远远地望而却步。
所以,茶摊老板娘阿翠的这番提醒,老农就像没听见一样,依旧自顾自地准备完成交税这件大事。
对他们来说,交税就像是一场必须经历的劫难,只要熬过这一关,接下来便能过上一段相对安稳的日子。
而且,现在官府在农闲时徵用徭役,还会提供饭食。
听村里的塾师说,其实是有工钱的,可从来没听说有谁真正领到过。
对于这件事,大家心里虽有疑惑,却不敢多问,也不敢四处声张。
在他们看来,徭役时能有口饭吃就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,哪里还敢奢求更多。
他们还听塾师偶尔充当说书人时讲过,这提供饭食的规定,是文曲星老爷徐六首特意定下的。
徐六首,真是他们这些穷苦百姓的大救星,一直记得他们。
听说徐六首有六个脑袋,能看尽民间的疾苦。
但人为什麽能长六个脑袋,老农实在想像不出来。
他有时候参加庙会,看到过的佛像也只是四首八臂。
乖乖不得了,徐六首比西天佛老还多两个头呢!
…
…
三更天的户房值庐,李修文面前堆着七种不同制式的量斗。
当他用游标卡尺比对第九个斗的容积时,突然听见瓦当坠地的脆响。
推开窗,月光下三个蒙面人正架梯攀附仓廒外墙,腰间的牛耳尖刀泛着青光。
「抓贼!」他抓起铜锣拼命敲打,暗处却传来更夫老吴的闷哼。
直到巡夜卫兵赶到时,贼人早已遁去,只留下仓墙上一行白垩写的血书:「新朝气象能几时?
…
…
西北某省。
一个运粮的年轻民夫蹲在粥棚角落数着米粒,这是他三天来发现的第七粒裹着黄泥的糙米。
忽然听见运粮车上传来异响。
赈灾吏员立即带人围住粮车,却见押运的老汉突然口吐白沫,脖颈处浮现蛛网状青斑。
「是苗疆蛊毒!」随行医官惊叫后退。
赈灾吏员扯下官服裹住双手,继续清点时发现三十石赈粮早已被换作浸水的陈米。
如今朝廷大军要北上,再也凑不出一粒多馀的赈灾粮食了。
赈灾吏员陷入绝望。
类似的事,在不同的衙门和运赈灾粮食的车队上演。
…
…
大军出征之前。
徐青收到了各地汇总的消息。
令他无法容忍的事是,连应天府的衙门,都出现了这样的事。
看来他杀的人,还是太少了。
这些人是嫌他的刀还不够锋利麽?
徐青暂停了大军出征。
这会带来严重的损失,但徐青也顾不得了。
「叫魏国公来见我。」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