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雷光吞没的最后一秒,宋识嘴唇开合。
——你上当了。
比雷光更为可怖,比血煞更为凶烈,天地仿若冻结了下来,令人胆颤的杀意冲刷了世界。
五重天阶,六方道途。
天下杀力,剑修第一。
一线照彻天空与大地的赤光,恍若薪柴燃烧殆尽前的回光返照,无与伦比的剑芒贯穿了雷光凝成的人形。
数个呼吸后,后者轰然爆裂开来,难以计数的电弧砰然散落,就像为世间下起了一场银色的烟火。
纷纷扰扰的烟火,倒映出一张张迥然不同的脸庞。
赤光悬于天穹,照彻大地,又有咆哮回荡。
「——上宗真传,毕清已死!」
下一秒,几乎冲垮北天军的骑兵们,毫不犹豫地抛下了近在咫尺的战果,带着不加掩饰的惊恐地逃了,任凭后方发生了什麽,也根本头也不回。
没有毕清压阵,第三重境界的高手杀他们,与屠鸡戮狗何异?
一直到最后一位骑兵消失在地平线,始终高悬的赤光突然晃动了一下,然后是第二下,它比起降临,更像是一下子跌落到了北天军本阵里。
「都丶都尉!」
「萧都尉!」
「立刻去照看好章耳!」萧长烈面若金纸,每说一个字都要咳出一口血,可他怒目圆睁,紧紧抓住最近人的手臂:「然后全军火速翻过大泥山,不可懈怠半步,违令者斩!」
说罢,不待对方回应,萧长烈头一歪,彻底昏死了过去。
······
当宋识再次睁开眼时,发现自己身体摇摇晃晃,像是飘在海面上。
他把视线往边上移了移,发现两个精气神明显强出普通士兵一截的人,正抬着什麽.哦,自己躺着的担架。
宋识试着活动了一下手,左臂还好,只是痛得厉害,右臂就比较微妙了,陷入了一种不听使唤的麻木感。
倒也正常,自己的惯用手是右手,当时持着长枪冲对方,挨雷劈也挨得最狠,估计是肉被烫熟丶血被蒸乾了,到了超出「自愈力」灵能技艺极限的程度,坏死掉了。
听见动静,抬担架的人下意识回头,见壮汉盯着自己,手一抖,险些直接松开了担架。边上同伴刚想骂人,结果顺着对方视线看过去,同样也是一惊。
「章丶章大人?您醒了?!」
「嗯,醒了。」宋识点点头:「我睡了多久?哦,还有,你们可以把我放下来了。」
「放下来?」对方露出了为难的表情,小心翼翼道:「可您的伤.」
「至少走路没问题。」
「好的.呃,您昏过去了一天一夜,现在我们马上要翻过大泥山了,暂时没见到追兵的踪影。」
「萧长烈呢?」
对方忽视掉了直呼其名的微妙性,答道:「都尉大人也在养伤.哦!对了!他说等您醒了的话,就去找他一趟!」
「我去找他?哈,还是有架子嘛」
宋识翻身下了担架,踩到地面时,不由嘶了一下。
痛是真痛两只脚感觉不是自己的了,走上一步,简直像是主动把膝盖往锯子上靠。
但暂时还行,反正疼不死人,习惯一会应该就好了。
「唉算了,还是不硬吃了,我记得有板车来着,你们改成轮椅,给我拿一辆过来。」
在拒绝了别人帮忙抬着走的建议后,宋识靠在轮椅上,一路晃晃悠悠到了军阵最前方。
明显消瘦了几分的汉子,正立在山崖边,胡乱扎起来的头发,随山间寒风又有了散乱之势。
听见身后的轮子嘎吱声,萧长烈回头,见轮椅不由愣了愣,旋即摇摇头,丢过去一只皮袋子。
「喝点。」
也不待回话,萧长烈就拿起手里的酒袋子,自顾自喝了起来。
宋识接过皮袋,浓烈到有些刺鼻的酒气冲了出来,回味颇涩,一瞧就知道这酒不什麽好货。
不过如今这情况,也没法真的指望喝什麽好东西了。
双方喝了一会,对方忽然说。
「你不是章耳。」
「哦?」宋识道:「何以见得?」
「我又不是脑子有问题,这能看不出来麽?」萧长烈嗤笑一声:「章耳那厮平日里蠢得要死,武艺也只是凑合,让他来斗毕清?嘿,第一个照面就要被杀了。」
「嗯哼。」宋识耸耸肩:「我姓宋名识,没字。」
「宋识。」萧长烈念了念,确认自己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的高手。
「章耳固然蠢货一条,但终究是我萧长烈的部下。」男人抬起赤色的瞳孔,盯着眼前之人:「我姑且问一句,章耳这厮.还活着麽?」
「或许他一开始就不曾活着呢?」
宋识摇了摇酒袋,发现确实一滴都不剩了。
「也许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,而是从后世来的。」
「.后世?」
这次的安静持续了前所未有的久,萧长烈剑斩毕清时都没没多少变化的脸上,出现了明显的愕然。
良久后,他低低嗯了一声。
这下反倒宋识有些诧异了:「这种论调,您居然信了?不再多问两句?」
「用不着。」萧长烈摇头:「你这般天赋,必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,可我从未听说过『宋识』这个名字。」
「接受能力真强啊」
宋识赞赏道,又见对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,嘴唇嚅动了几下,终于还是开了口。
「后世.我等新天军?」
「我不知道。」
「.也是。」萧长烈没露出什麽沮丧之色:「这种事牵扯的因果必然极大,你无法透露也正」
「不。」宋识摇头:「我的意思是,我真不知道。」
「嗯?」萧长烈愣住了。
「我历史学得不太好,七上宗也好,你们新天军也罢,具体情况我都不清楚。」宋识对上了视线:「我只能告诉你现状,那是跟七上宗不一样,但远远谈不上更好的现状。」
萧长烈沉默了好一会。
然后他说:「嗯。」
「不打算说点什麽吗?」宋识靠在轮椅上:「已经知道了未来的情况下。」
「哈哈哈哈哈!」
笑声响了起来,开始只是一点低低哑笑,旋即笑声蓦地扬升,好似直入九霄云穹。
「什麽狗屁后世!上宗『净心显欲山』的人最是擅长惑人心智,扰乱道行!」萧长烈咧起嘴,因伤势而苍白的脸上,凝起了剑锋般的寒芒:「谁知道你是不是他们的人,专门过来说些荒唐话的!」
远方薄暮冥冥,太阳跃起,点出浩荡霞海,绵延不知多少里的大泥山落在了蜿蜒队伍的后头,再往前走上些时日,就到了南天军的阵地。
「古铁鸣鞘壁,声如万壑雷。劈云分岳去,蘸血写天回!」萧长烈随手抛下酒囊,按着剑匣,走了下去,再也没有回头,只余高歌回荡空谷山间,久久不绝:「星斗垂芒角,江潮入酒杯。前途何所惧,自有未销灰!」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