宝玉在二门口垂花门等了许久,才看到茗烟满头大汗跑来,手里还抱着两个蓝色书函,里面装了厚厚两迭书籍。
宝玉赶忙接过了,打开盒函看过,果然自己找的宝贝,连忙抱了就往二门内跑。
等他进了自己院子,入了书房便兴致勃勃翻阅,袭人因大字不识,见宝玉翻书就心中高兴,还吩咐小丫鬟不许进去打扰。
宝玉细读那西厢记,只觉文辞淳雅,品读推敲,口牙嚼香,比那些八股书经之类,当真有趣百倍。
书中张生和崔莺莺情爱韵事,更是让宝玉读得手脚糜软,心中十分向往。
更让他羡慕的是,张生和崔莺莺有红娘这等娇俏可心丫鬟,会为他二人情爱之事,穿针引线,来回奔波,当真艳煞旁人。
宝玉想到自己身边丫鬟虽多,竟没一个有红娘这般贴心,不然有人来往传递,自己和林妹妹也不会疏远如此……
正当他心中又发魔怔,因无红娘帮他倾述衷肠,内心情丝绵绵,满怀惆怅之际。
外头突响起刺耳吵闹爆竹声,将宝玉吓得浑身哆嗦,多少有些狼狈,自我沉迷的满怀旖旎之思,一下无影无踪,不禁心中大怒。
书房里传来愤怒的声音:「袭人,袭人,外头怎麽回事,这麽吵闹,白白打搅了读书雅趣……」
袭人见宝玉好不容易专心读书,偏偏外头闹出这麽大动静,竟影响宝玉用功,连忙让麝月出去查看动静。
……
麝月出去半盏茶功夫,便脸带微笑着进来,说道:「二爷,方才是二奶奶让小厮在二门放爆竹,西角门那里也在放呢,可热闹了。」
袭人问道:「可是家里有了什麽喜事?」
麝月笑道:「听说午后宫中太监到东府传圣旨,皇上升三爷做从四品信武将军,还赏了许多黄金,御酒丶绸缎等金贵东西。
听说东府如今热闹的很,消息传到西府,二奶奶说只是家门喜事,让人也在二门内外燃放爆竹庆贺。」
袭人有些苦笑:「这三爷也是稀奇的,怎麽也无缘无故的,突然又升官了,倒是来的太勤快了些。」
宝玉心中鄙视,说道:「我就知道,又是贾琮闹些仕途虚名之事,搅得阖家上下不宁,失了清静无为之气。」
袭人听了这话,脸色微微一变,劝道:「二爷,我劝你还是少说这些话,如今我们还住西府,传到三爷耳里,又多些不自在。」
宝玉听了心中一咯噔,嘴里便住了话头,他虽然荒唐,但也不是真的痴傻无知,家里是什麽情形,他难道真的半点不知?
因说散话有了顾忌,宝玉心中愈发悲愤起来,贾琮这人最能哄骗姊妹们,让她们都去东府与他亲近,这已是一大恨事。
如今连自己从小长大的西府,也和他扯上偌大关系,让自己言行举止都没了自在。
自己这清白之人,从来不招惹他人,只是想过些清静日子,竟也如此艰难,当真是苍天无眼……
他皱眉问道:「不是说那些考生厚颜无耻,会试竟闹出舞弊大案,今科贡士都被下了大狱,朝廷连皇榜都不敢张,当真颜面无存。
我就说自来读书之人,都是禄蠹之辈,果然好人不多,贾琮不是今科会元吗,怎麽不见他收敛,居然还升官了,也是稀奇。」
麝月笑道:「二爷,我听说会试有书生考些作弊,但也不是人人都是如此,那些作弊的书生都下了大狱,没下大狱的自然没事。
皇上这当口会升三爷的官,自然就是三爷和舞弊之事,全无关联,说不得皇榜重开,三爷马上就要金榜题名,多好的一桩事情。」
袭人见麝月顺口说话,竟也没个忌讳,脸色微微一变
宝玉一听这话,心中气愤,嚷道:「他是你哪门子三爷,他升官进爵丶金榜题名,都是些好事,你竟这麽得意。
真是白白生了一幅女儿家模样,竟和那个小红一样,开口都是仕途经济的庸俗之事。
你还是换个地方说这些好话,仔细脏了我这清白之地……」
麝月见自己好好说话,竟被宝玉抢白一顿,心中莫名其妙,气愤难受,脸色煞白,又不敢回嘴,眼圈瞬间红了。
袭人觉得一阵头疼,连忙出来打圆场,说道:「麝月,二爷方才被吵了读书,心情正不自在,你也少说两句,先出去逛逛岂不省心。」
麝月心中郁闷,跺了跺脚,一扭身就出了房间。
袭人劝道:「二爷脾气也大了些,麝月也没说什麽歪话,二爷干嘛没来由骂她,大家彼此好好的,何必闹得没意思。」
宝玉神情沉痛,说道:「你们大家彼此好好的,只说那升官发财的污秽事,却没人懂我一腔情怀,我有苦又向谁述。」
袭人见宝玉捶胸顿足的模样,心中有些害怕,连忙闭嘴不敢再说。
这时,碧痕进来说道:「二爷,方才我看到二姑娘丶林姑娘丶三姑娘丶四姑娘,她们好多人去了荣庆堂,看着可热闹,二爷不去瞧瞧?」
宝玉刚才还是一脸悲痛,听了碧痕这话,瞬间改了脸孔,喜道:「姊妹们都来了荣庆堂,林妹妹也在啊,我正有好物事给她瞧呢。」
他说着便收拾桌上那套西厢记,兴致勃勃的出了门。
碧痕见宝玉一脸喜色出门,心中不免得意,觉得自己讨了宝玉高兴,他自然记得自己的好。
袭人心中有些哭笑不得,二爷如今年纪大了,反倒越发孩子气,什麽时候翻脸都让人摸不透。
……
荣国府,荣庆堂。
贾琮得了宫中封赏,东府这边喜气洋洋,按着家门礼数,贾琮带着迎春等姊妹,去荣庆堂向贾母报喜。
迎春来时挑了两匹贡缎孝敬贾母,又让绣橘丶紫鹃另带来几匹贡缎,送给王熙凤和宝钗。
贾琮虽然人过来,但迎春心中清楚,自己兄弟和老太太总有些隔阂,虽然比以前缓和许多,但彼此没有太多话说。
他只坐了少些时间,迎春微笑说道:「琮弟,我瞧你带了衙门文牍,今儿大早就在书房用功,你有事尽管去忙,我们姊妹陪老太太说话就成。」
贾琮和迎春向来默契,自然乘势和贾母告辞,也省得彼此干坐着,祖孙两个也没什麽话题。
贾母也是老于内宅世故,自然知道其中缘故。
心中很是感叹,原先自己的二孙女,多老实寡言的姑娘。
自从进了东府,就像换了一个人,心思细腻,妥帖和暖,人情体面,滴水不漏,这也是一桩奇事。
琮哥儿终归是个有福的,虽他还没娶妻,却摊上这样贴心的长姐,帮他操持家务,事事算计仔细,不用他操一点心。
贾母如今见迎春,可是愈发顺眼,今年过年之时,多少上门走动的豪门贵勋,都冲着自己二孙女的身份,想要和贾家结亲。
早些年元春入宫,贾母还想着这些孙女之中,将来必是大孙女最为尊贵,可如今十年期满,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。
如今二房失去了名份,大孙女年已双十,出宫之后想要婚配佳婿,只怕也是难事。
三丫头虽然出众,但毕竟是二房庶出,想要般配高门,多半也是不行的。
自己这几个孙女,算来算去,将来出门最风光尊贵,必定是眼前这二孙女……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