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04章 吾妻手植也
几天后,雨夜,两道围看漆黑披风挡雨的人影踩过地上积水,踏进剑南。
剑南损坏太多,大半屋舍都被损毁,即便赵无眠给了赔偿,修的工匠与材料也不是这几天能抵达的,因此镇外堆满了临时居住的营帐。
蜀地气候太湿,无屋舍遮挡,肯定住的不舒服,但这些难民脸上倒是没有太多悲戚,反而还挺乐,甚至有说书先生点着灯笼,说着刀魁,枪魁,前五岳三方混战的事,周围聚满了人,听得全神贯注。
无他,只因赵无眠给的太多了——他们算了算,待修好屋舍后,每家每户居然还能盈馀几十两银子。
剑南不是京师,一户一年基本在吃穿用度上也就只能花五两家里被拆,
不仅赔偿款隔天就到,还能多这麽些银子,他们恨不得赵无眠再多拆儿座。
幻真阁阁主莫惊雪手里提着黑布包裹的长仪刀,站在人群外围,饶有兴趣听着说书先生口灿莲花。
佟从道双臂环抱苗刀,神情百无聊赖,但听了会儿后,还是说:「他们这些江湖人根本不知交战细节,张口就来,做不得真-单单一点,若丁景澄当真前来杀赵无眠,那陈期远定然会与赵无眠联手对敌,而非『混战」。」
莫惊雪淡淡笑了声,「再不知交战细节,也不可能把『联手』说成『混战」,既然如此说了,那最后赵无眠定然与陈期远起冲突,有了不愉快。」
他拇指轻弹,几枚铜板在雨中擦过数道弧线落进说书先生面前的碗中,抬手拉了拉披风,走进镇子。
交战户首已经尽数被侦缉司的人收起,送进件作房,不过件作房也被赵无眠砸了,只能安置在其馀屋舍—闲人免进。
因此莫惊雪只是隔着窗户,朝内里打量几眼,不知瞧见了谁,眉梢淡淡挑了下,「时守瑾-他果然死在这里,我就说嘛,丁景澄与孟婆逃命肯定不可能把他也带上。」
「冬燕那个?阁主认识他?」
「曾经见过一面罢了,洛述之的手太长,什麽都想涉及,什麽都想要,就连我们这里也安插了冬燕的人——-说起来,当初还是苍花取了花名册,助我等排查细作。」
佟从道与苍花娘娘之间的关系很僵,眼角不由抽了下,淡淡冷哼一声,没搭腔。
莫惊雪收回视线,笑了笑,「不过现在倒是便宜了我等,将时守瑾的户首带上,收拢冬燕残党吧,他们现在战力不行,但打打杂还不错,银子也不少今晚能买壶好酒了。」
佟从道也是眼前一亮,「分属何部?」
「苍花楼吧。」莫惊雪抖了抖披风上的雨点,「今年的苍花令也该分发下去,有的是用钱的时候。」
佟从道:「..」
他稍显无奈,「本我堂干最脏的活,名声却全让苍花楼赚了-阁主一碗水都端不平,那平日也别总说什麽我与她不合。」
「二部定位不同,待遇自然不同,本宗讲究从心所欲,你不服,可以提刀砍了我的脑袋,自己讨个阁主当当。」莫惊雪打量起交战痕迹,推演着斯杀细节,
口中则道:「不过你现在还没这个实力,继续练吧。」
佟从道知道莫惊雪是个什麽性格,因此方才也只是埋怨一句,便转而谈起正事,道:
「青玉佩,展颜簪皆在赵无眠手中,绛珠玉在燕王那里,其实也算归属朝廷,再想抢,倒是不容易苍花娘娘的意思是我们想个法子交出琉璃灯,潜伏赵无眠身侧,只等得到错金博山炉的位置后便前去争抢,算是一步到位如何?」
莫惊雪没有回话,沉吟几秒后,才问:「谁潜伏赵无眠身侧?」
「赵无眠好女色,当初龙泉,他便与孟婆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——」佟从道琢磨片刻,「我门下有不少圣女,其中不乏处子,只为此刻。」
「不少苍花楼的女弟子被苍花安排进了宰相府邸?」莫惊雪忽的发问。
佟从道微微一愣,点头,「听说苍花娘娘收了名宰相之女作为弟子。」
沈湘阁当年为了逃婚才离开京师,流落江湖,机缘巧合拜入苍花楼,成了当年那位苍花娘娘的亲传弟子,继承衣钵但沈湘阁又不傻,没对一个人提起过她的身份,继任苍花楼楼主后,更是专门抹过痕迹,因此佟从道也不知。
「常言最了解你的人一定是你的敌人——你与她不合,却从来没想过了解她?」莫惊雪摇头失笑。
「我倒是想查——」佟从道眉梢轻,「阁主的意思是—苍花娘娘就是当今太后?」
莫惊雪:「..—」
佟从道继续分析,「太后久居深宫,平日清闲,又无人胆敢随意踏足后宫,
她即便离开宫中几个月也无事·她年轻时便天不怕地不怕,没少给沈家惹事,
如今成了堂堂一国之母,怎麽可能心甘情愿在宫中当个吉祥物,年龄也对得上....」
「..?而且沟通天地之桥的女人这世道能有几个?岂会是默默无名之徒?」
他还想继续分析,莫惊雪便淡淡抬手,直接道:「苍花娘娘既然提议此计,
此事就由她全权做主,只是具体章程,由本座亲自办,不过——」
莫惊雪话锋一转,望向不远处。
残砖碎屑间,有结伴成群的江湖人路过,望着四周瓦砾喷喷称奇,口中不断感慨着「武魁之威」『习武不就是能有如此伟力?』之类的话,直到有人说:
「枪魁与萧远暮有血海深仇,江湖皆知,听闻他此次入蜀,便是萧远暮在龙泉现身。」
「龙泉三大妖女抢男人,说的我都笑了,不过最后貌似是萧远暮逼退苍花娘娘与孟婆,但未明侯最后还能安然无恙挑战刀魁,也是福大命大。」
「福大命大吗?若未明侯真与萧远暮有仇,再好的气运也不可能活下来」
「嘶~你的意思是—*萧远暮本就是为了保护未明侯,才与苍花娘娘,孟婆大打出手?」
「枪魁本是与未明侯联手共击前五岳,为何最后闹得不欢而散要我说啊,肯定是枪魁想杀萧远暮,但未明侯不允。」
「割袖义绝!」
「朝廷王侯,从龙之臣,天子近前红人,却和反贼头目如此亲密——-怕是不妥。」
「赵无眠会挽月弦,本就江湖皆知,只是朝中无人敢妄议,但经由龙泉,剑南之战,这事儿也算是被摆到明面上——.」
莫惊雪抱起双臂,无奈摇头,「现在的赵无眠,恐怕未必有闲心找什麽错金博山炉———·回京后,他怕是有的受了。」
佟从道不由快意笑了两声,「这事的确算是被摆至台前,朝廷再想装傻充楞,明显不合适—要不我们再添一把火?
莫惊雪侧眼看他,「你想怎麽做?」
佟从道抚掌而笑,「找翡翠宫的人,大肆宣扬此事,也算是给赵无眠涨涨江湖威望,不过嘛———-赵无眠再想朝廷太玄宫两头吃,怕是很难了。」
莫惊雪摇头失笑,他本身瞧不太上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,但他的确对此事会如何展开很感兴趣。
「若萧远暮那快三十岁的老女人真与赵无眠不清不楚—哦对,还有一位孟婆··就连天子貌似都对他暗生情愫·.」
莫惊雪笑起来,「江湖佳话。」
佟从道心底也觉得好笑。
武艺到了他们这个地步,基本都想着习武入仙,谁还会沉迷女色啊?顶多就是不忘糟糠之妻。
即便佟从道作为本我堂堂主,也已经对女人没太多念想。
赵无眠这档子事,的确算是江湖百年难得一见的趣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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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无眠还不知他的感情事居然被人当成乐子看,他骑在马上,斗笠下的脸抬眼看去,眺望远处连绵山峦,雨幕之下青翠连天,好似一副名家点缀水墨画。
几天时间,紧赶慢赶,可算是抵达了青城山。
也不知当初萧灵运选中此地时,第一眼是否也是看中景色。
山下水雾朦胧似梦,紫衣女子撑着油纸伞,注目远眺,衣裙随风轻晃,身影纤细柔美。
赵无眠眼前微亮,夹紧马腹迎上去,「等我许久了?」
他们途中靠侦缉司向青城此地报了平安。
紫衣一手撑伞,先看了眼赵无眠身后策马而行的慕璃儿,萧远暮与观云舒,
这才收回视线,没有回答,语气很淡,道:「出去一趟快小半个月,又领回来个姑娘。」
小白蛇盘在紫衣肩头,上半身左晃晃右晃晃,嘶嘶叫,对赵无眠说着「好久不见~」
「本就是听了这尼姑的消息才匆忙离去。」赵无眠翻身下马,牵着缰绳,另一只手探出指尖摩了下小白蛇的脑袋,「太后如何?」
「住在山谷,费了几日时间将屋子收拾了下,如今已经能住人,丁景澄此次目的只为杀你,而非太后,我们倒是安稳——.」
紫衣说着,抬手搭在赵无眠的肩上,小白蛇顺势爬至赵无眠身上,从他的衣领中钻进去,在小臂位置一口咬下。
赵无眠抬手想握住紫衣的手,身后便射来三道视线,他不着痕迹撩开衣袖,
露出袖子里埋头吸血的小白蛇。
紫衣没放手,反而小手在赵无眠的身上摸来摸去,「受伤不轻吧?」
身后的视线愈发冰冷。
「恩待会儿回去了你帮我治治。」赵无眠怀疑紫衣是嫌弃他离开时甚至都没告诉她一声,以此报复。
紫衣收回小手,心情不错。
入山后,萧远暮去找了苏青绮,考究武功,以防她偷懒,慕璃儿心系太后与洛湘竹,去了山谷木屋,尼姑则是第一次来青城山,暗道景色不错,想寻一山水不错的地方敲木鱼诵经,也算洗涤禅心。
反倒把赵无眠与紫衣单独一块儿。
青城山并无太大变化,只是防卫更为严密,同时山中大片舞红花在紫衣的授意下皆被拔除,单留些许优品小范围培育,监管,以防流入江湖。
舞红花这玩意儿赵无眠很是讨厌,但此刻漫山遍野的红花被祛除,也不由顿觉山内空荡荡的。
「本来说种些花啊树啊,但你没回来,本姑娘也不愿自作主张——这是你的山,你想种些什麽?」紫衣与赵无眠并肩走在石阶,撑着伞,小脸带着几分笑意,偏头问。
「我也不懂这些,你想种什麽种什麽吧,对了,记得种棵菩提树。」
「怎麽?为你那小西天的小情人种的?」